簡介:醫托是依附于醫療行業的社會頑疾,盡管有關部門近年來進行了集中打擊,但這個灰色行當又在“互聯網+”的熱潮中借尸還魂,并且呈現出公司化、集團化、更隱蔽的特點。他們正在向著影子醫院的方向發展。
繼百度醫療廣告競價排名事件以及國家有關部門集中打擊之后,醫托悄然進入到各類社交媒體上,以各種形式給醫療機構吸引客源。網絡醫托或者“影子醫院”的話題最近成為輿論關注的熱點。
據新華社報道,前不久,湖南省長沙市工商部門接到舉報稱,一家名為“湖南男博醫療集團”的公司誘騙患者就醫,但相關部門上門檢查時發現,這家公司已經注銷并解散,人員集體失蹤。網絡醫托或者影子醫院的話題再次引起社會關注。
“醫托的危害顯而易見,一方面它謀財——它首先就是為利益所推動的產物,有時甚至還會害命——患者會因此延誤治療時機或者誤診,從而對生命造成危害。當醫托與互聯網結合,業務邊際更加擴大,也更隱蔽了。”曾經多次臥底醫托機構的前新聞記者易群(化名)闡釋了他對網絡醫托危害的看法,“目前還看不到對網絡醫托形成有效打擊的手段。”
沒病也要找出病
易群曾經在兩家專門為醫療機構提供“獲客”服務的企業臥底,即便在離開新聞行業后,仍然對網絡醫托這個行當持續關注。這樣提供“獲客”服務的企業也被稱為影子醫院。
“你隨便在哪個位置打開微信搜‘附近的人’,都會看到周邊總有一群‘醫生’,離你的距離或遠或近,而且大多都是‘女醫生’,甚至有不少是‘美女’,這些基本上都是醫托。”易群介紹,這些“醫生”都會注明自己診治的專業,比如男科、婦科、兒科、腦科等等。
這些微信號的背后對應的是一個人或者一個“小組”,他們一般不會主動去加人或者主動找人聊天,這些人的背后都依托不同的公司。
這些公司一般都進行了正式的工商注冊登記,名稱里都會有“醫療”、“咨詢”或者“科技”字樣,但他們的主業其實就是為有合作的醫療機構“拉客”,也就是人們口頭上所稱的“網絡醫托”或者“影子醫院”。
據新華社報道,“湖南男博醫療集團”(下稱“湖南男博”)組建了約400人的醫托隊伍,設有四個辦公場地,業務覆蓋湖南長沙、永州、衡陽甚至福建、云南等地的醫院。另外,他們還有著固定話術、成熟的操作流程以及縝密的激勵機制。
曾經在湖南男博就職的小陳向第一財經1℃記者詳細介紹了這家公司的情況,網絡醫托的運作情況由此可見一斑。
據小陳介紹,湖南男博一般是以招聘網絡客服和新媒體咨詢客服等為名招攬醫托,開出的月薪是8000元-10000元,還包吃包住,待遇十分誘人。但事實上,只有完成一定數量的拉客任務后,才能獲得上述薪酬。應聘者入職后,公司會進行專門的話術培訓和分工,然后要求各自以虛假身份在網上攬客。
“一般都是要求以女護士、女醫生的身份出現,頭像是從網上搜集的一些網紅美女之類的照片。”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面是公司主要合作醫院以男性專科醫院為主,另一方面是女護士、女醫生的身份更容易取得信任。這些人也可以被稱為“影子醫生”。
話術各有不同,有的是噓寒問暖,有的夸大其辭,但最終都是引向體檢、就診這樣的話題。一旦對方“上道”,就會被介紹去公司的某家合作醫院,院方有專門的人對接。“只要去了醫院,基本上就沒有不花錢的,沒有病都要找出病來。”小陳說,在看到這種赤裸裸的詐騙之后,他毅然離開了這家公司。
易群介紹了醫托公司的更多細節。據他說,醫托分為主動型和被動型兩種,一般以被動型為主,即用虛擬位置在微信、QQ、微博、自媒體等平臺出現,給人就在附近的感覺;主動型一般是冒充醫院、主管部門或者基金會、慈善機構的名義詐騙患者到指定醫院就醫。
一旦能介紹人就診,醫托能獲取數百元至上千元的提成。
醫托迭代“互聯網+”
醫托并不是新鮮事物,但其成長與近幾年民營醫療機構的迅速發展緊密相關,互聯網技術的則使這一灰色行當如虎添翼。
據易群介紹,互聯網時代拓寬了醫療機構的獲客邊界,手段也更多,其中,飽受詬病的向搜索引擎購買關鍵詞就是醫療機構獲客的一種主要手段,而其背后也離不開醫托手段。隨著移動互聯網的發展,網絡醫托也出現了許多新的變化。
“在PC時代,一般是醫院自己掏錢購買關鍵詞,然后在后端組織‘醫托’隊伍,但隨著醫療廣告關鍵詞的獲客成本越來越高,一些非醫療業務的公司開始架構自己的APP,切入這一塊業務。他們為醫療機構提供專業的拉客業務,大部分醫院躲到了后面,而獲客效果更為明顯。”易群總結了網絡醫托的變化。
長沙一家民營醫院的前從業者宋先生也認同易群的這種觀察。按照他的觀點,從醫院的角度來看,購買關鍵詞一般是“強者的游戲”,實力越強的機構越能出得起價,也越能獲得更多資源,而移動互聯網時代,特別是微博、微信等移動社交工具的出現,則為中小醫療機構獲客提供了便利,一些專業提供這類服務的公司也越做越大。“集團化、規模化、跨區域、跨專業,這些是目前網絡醫托的特點。”
據宋先生介紹,傳統的廣告和購買搜索關鍵詞這些推廣手段產生的實際效果越來越不明顯,從而使得單位獲客成本居高不下,據測算,這類方式的平均單位獲客成本已經高達數百元甚至更高。
湖南男博這類“專業機構”則解決了眾多中小醫療機構的“痛點”,它們所做的基本上都是“有效引流”,即通過其介紹到院咨詢和就診的對象絕大部分都能產生效益,并且只有在產生消費后進行提成。“這對醫院來說,沒有資金壓力,沒有風險——唯一的就是道德風險,但只要涉及到醫托,就逃不出道德風險。”宋先生說。
也有業內人士指出,算法和大數據在互聯網上得到廣泛應用后,也讓網絡醫托的精準營銷得以實現。大數據先的算法,可以讓患者每一個互聯網上的行為被及時發現,而具有發現動力的一般都不是正規醫療機構,所以,民營以及非正規醫療機構和上述的專門公司成為算法技術的最大受益者。
據宋先生介紹,最喜歡網絡醫托的自然是民營醫院,但并非如很多人認為的只有那些沒有形成名氣和規模的醫院才與醫托勾結。事實上,大多數民營醫院都有醫托存在,“只是多少問題。”在民營醫院這個群體中,男科、婦科、腦科、性病(泌尿)等??漆t院與網絡醫托的“合作”最多。
第一財經1℃記者就網絡醫托問題采訪了多家民營醫院負責人,沒有任何人承認自身動用過醫托。
宋先生描述了他所知的醫院與網絡醫托合作的模式。
按照他的描述,一般情況下醫托公司會主動聯系醫院,“最初差不多都是以互聯網技術或者新媒體咨詢業務等名義洽談,但談的內容都是怎樣‘獲客’,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極個別專注于某一??仆?,大多數醫托公司并無細致的定位,基本上是什么科類都做,只是在內部進行一些分工,按不同的科類分組,并分別進行不同的話術培訓,主要是為了讓“醫生”、“護士”們顯得更專業。在接到業務后,醫托公司會將任務分發到各個“新媒體咨詢組”。
一旦一家醫托公司規模做大,同樣會在行業內形成影響力,這時就會有醫院主動找上門談合作。
這樣的合作,很多都只是口頭協議,但也有一些“專業”點的公司會要求以一種能擺上桌面的名義簽訂合同,并由醫院支付一定的款項。這樣做的目的,主要是為了“保護”醫院。
“一般來說,醫院比醫托公司更怕被查,因為(主管醫院的)衛生部門對醫托行為一直是嚴厲打擊的,因此一旦出事,醫院都希望能夠將自己置身事外。”宋先生說,“但實際上要查清也很容易,大多數雇用了網絡醫托的醫院,它的掛號系統鏈都直接與醫托公司的電腦相連的。”
難以根治
“醫托是一個頑疾,都知道它的壞處,但從目前來看,似乎很難根治。”在易群看來,一方面民營醫院迅猛發展,市場競爭日益激烈,醫托有現實的“市場需求”;另一方面,無論是從立法還是具體的管理上來看,要鏟除網絡醫療任重道遠。
目前,我國還沒有明確的懲罰網絡醫托的法律,亟待出臺相關法規。
事實上,從2016年起,國家衛計委曾聯合多部門在全國范圍內開展整治“號販子”和“網絡醫托”專項行動,但專項行動并未取得根除之效。
據新華社報道,近年來,全國多地時有查處網絡醫托案件:2017年9月,北京豐臺工商執法人員發現,一家名為北京東方起點醫療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網絡醫托,假冒慈善機構人員和醫生身份,蒙騙腦癱病患者前往與其合作的指定醫院就診。每成功拉到一人前去住院,公司員工就可獲得1000元提成。今年6月27日,貴州省遵義市紅花崗公安分局接到群眾舉報,遵義市歐亞醫院招募大量社會人員,誘導不特定人員前往醫院就診,并在就診過程中通過虛構病情、夸大病情、過度治療等方式騙取群眾錢財。目前,紅花崗公安分局已將歐亞醫院的相關涉案人員傳喚至公安機關接受調查。
通過對比可以發現,網絡醫托相比傳統的線下醫托有更大的升級,從規模上來看,網絡醫托一般都是公司化甚至集團化運作,同時借助于互聯網,招攬“患者”的手段更多更隱蔽,查處難度也更大。
從自己多年的觀察出發,易群認為,仔細分析網絡醫托不難發現,要從根本上對這一頑疾進行整治,目前的管理機制必須要作出相應的調整。從現行的監管體制來看,大體是工商部門管注冊,衛生部門管醫院,而網絡醫托以互聯網為主要依托,又同時涉及到電信部門。如果按照有些觀點,將醫托看作是一種電信詐騙,則還必然牽涉到公安部門?,F實情況是,很少看到多個相關部門一起主動參與,協同辦案。
以湖南男博案為例,目前只看到工商部門出手查處,而它也和許多被曝光的網絡醫托案一樣,一夜之間公司被注銷,公司主要負責人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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